唐代陸柬之行書《文賦》墨跡卷。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陸柬之(585-638),為虞世南的外甥,蘇州吳縣人,曾官至朝散大夫、太子司議郎。少時學書量從虞世南,後乃上溯魏晉而專攻王羲之,朱長文《墨池編》謂:「柬之以書專家,與歐、褚齊名,隸行入妙,草入能,隸行於今駘絕遺跡,嘗觀其草書,意古筆老,信乎名不虛得也。」其行書雖出於虞世南,而風氣過之,筆法飄縱,妍媚動人,大有「晚擅出藍之譽」(見《書史會要》)。柬之所書《頭陀貼》中載二十五字刻本。
我們看陸書《文賦》墨跡,亦如陸機《文賦》論文所稱「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播芳蕤之馥馥,發青條之森森」,有逸氣,逸筆,直追「二王」。
《文賦》為紙本墨跡卷,是初唐時期少有的幾部名家真跡之一。這是一幅陸柬之用心寫的作品,因為《文賦》是陸機嘔心瀝血的代表作,而陸柬之又是陸機的後裔,所以陸柬之是以極其崇敬的心情來寫《文賦》的。據說陸柬之年輕時讀陸機《文賦》,極為傾心,想親筆書寫一篇,因怕自己書藝不精而「玷辱」前賢名作,始終未敢貿然動筆,直至他晚年書名赫赫時,才動筆了此宿願。
《文賦》墨跡的章法和氣韻,更多的是學習王羲之的。全書 144行,1658字 ,字體以正、行為主,間參草字,雖三體並用,但上下照應,左右顧盼,配合默契,渾然天成。筆致圓潤而少露鋒芒,表現出平和簡靜的意境。筆法飄縱,無滯無礙,超逸神俊,深得晉人韻味,從中透露出深厚的《蘭亭》根底。
元代書法家揭溪斯曾評論此帖說:「右陸柬之之行書《文賦》一卷,唐人法書結體遒勁有晉人風格者,惟見此卷耳。雖若隋僧智永,猶恨嫵媚太多、齊整太過也。獨於此卷為之三歎。」元趙孟俯評價更高,曰:「右唐陸柬之行書文賦真跡,唐初善書者稱歐虞褚薛,以書法論之,豈在四子下耶。然世罕有其跡,故知之者希耳」 (趙孟俯《文賦》跋)。趙孟俯曾臨學此帖,從中領悟晉人筆法和結體,受益非淺。孫承澤在給《文賦》墨跡所寫的跋文上說:「趙文敏(孟俯)晚年書法全從此(指《文賦》)得力,人鮮見司諫(指陸柬之)書,遂不知文敏所自來耳」 。
此卷流傳有緒,有趙孟俯、李倜、揭傒斯、危素、宋濂、孫承澤等人跋記。帖中「淵」、「世」等字均作缺筆,蓋避唐代帝王名諱之故。帖後無餘紙,名款己失,卷前引首有明代李東陽篆題「二陸文翰」,及沈度隸書「陸機文賦陸柬之書」,真跡清時入內府,後藏北京故宮博物院,此卷素箋本,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趙孟俯書法題跋
孫承澤書法題跋
陸機《文賦》原文:
余每觀才士之所作,竊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遣辭,良多變矣,妍蚩好惡,可得而言。每自屬文,尤見其情,恆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故作文賦,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論作文之利害所由,佗日殆可謂曲盡其妙。至於操斧伐柯,雖取則不遠,若夫隨手之變,良難以辭逮,蓋所能言者,具於此雲。
佇中區以玄覽,頤情志於典墳。遵四時以歎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心懍懍以懷霜,志眇眇而臨雲。詠世德之駿烈,誦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麗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筆,聊宣之乎斯文。
其始也,皆收視反聽,耽思傍訊,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其致也,情曈曨而彌鮮,物昭晢而互進。傾群言之瀝液,漱六藝之芳潤。浮天淵以安流,濯下泉而潛浸。於是沈辭怫悅,若游魚銜鉤,而出重淵之深;浮藻聯翩,若翰鳥纓繳,而墜曾雲之峻。收百世之闕文,采千載之遺韻。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
然後選義按部,考辭就班。抱暑者鹹叩,懷響者畢彈。或因枝以振葉,或沿波而討源。或本隱以之顯,或求易而得難。或虎變而獸擾,或龍見而鳥瀾。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眾慮而為言。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始躑躅於燥吻,終流離於濡翰。理扶質以立干,文垂條而結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變而在顏。思涉樂其必笑,方言哀而已歎。或操觚以率爾,或含毫而邈然。
伊茲事之可樂,固聖賢之所欽。課虛無以責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綿邈於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彌廣,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之馥馥,發青條之森森。粲風飛而猋豎,郁雲起乎翰林。
體有萬殊,物無一量。紛紜揮霍,形難為狀。辭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為匠。在有無而黽勉,當淺深而不讓。雖離方而遯員,期窮形而盡相。故夫誇目者尚奢,愜心者貴當。言窮者無隘,論達者唯曠。
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淒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遊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雖區分之在茲,亦禁邪而制放。要辭達而理舉,故無取乎冗長。
其為物也多姿,其為體也屢遷。其會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貴妍。暨音聲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雖逝止之無常,固崎錡而難便。苟達變而識次,猶開流以納泉。如失機而後會,恆操末以續顛。謬玄黃之帙敘,故淟涊而不鮮。
或仰逼於先條,或俯侵於後章。或辭害而理比,或言順而義妨。離之則雙美,合之則兩傷。考殿最於錙銖,定去留於毫芒。苟銓衡之所裁,固應繩其必當。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適。極無兩致,盡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雖眾辭之有條,必待茲而效績。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或藻思綺合,清麗千眠。炳若縟繡,淒若繁弦。必所擬之不殊,乃暗合乎曩篇。雖杼軸於予懷,怵佗人之我先。苟傷廉而愆義,亦雖愛而必捐。
或苕發穎豎,離眾絕致。形不可逐,響難為系。塊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緯。心牢落而無偶,意徘徊而不能揥。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榮於集翠。綴下裡於白雪,吾亦濟夫所偉。
或託言於短韻,對窮跡而孤興。俯寂寞而無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獨張,含清唱而靡應。或寄辭於瘁音,徒靡言而弗華。混妍蚩而成體,累良質而為瑕。像下管之偏疾,故雖應而不和。或遺理以存異,徒尋虛以逐微。言寡情而鮮愛,辭浮漂而不歸。猶弦麼而徽急,故雖和而不悲。或奔放以諧合,務嘈囋而妖冶。徒悅目而偶俗,固高聲而曲下。寤防露與桑間,又雖悲而不雅。或清虛以婉約,每除煩而去濫。闕大羹之遺味,同朱弦之清汜。雖一唱而三歎,固既雅而不艷。
若夫豐約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適變,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樸而辭輕。或襲故而彌新,或沿濁而更清。或覽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後精。譬猶舞者赴節以投袂,歌者應弦而遣聲。是蓋輪扁所不得言,故亦非華說之所能精。
普辭條與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練世情之常尤,識前修之所淑。雖浚發於巧心,或受欠於拙目。彼瓊敷與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龠之罔窮,與天地乎並育。雖紛藹於此世,嗟不盈於予掬。患挈瓶之屢空,病昌言之難屬。故踸踔於短垣,放庸音以足曲。恆遺恨以終篇,豈懷盈而自足。懼蒙塵於叩缶,顧取笑乎鳴玉。
若夫應感之會,通塞之紀。來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滅,行猶響起。方天機之駿利,夫何紛而不理。思風發於胸臆,言泉流於唇齒。紛威蕤以馺鵷,唯毫素之所擬。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滯,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攬營魂以探賾,頓精爽於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雖茲物之在我,非餘力之所戮。故時撫空懷而自惋,吾未識夫開塞之所由。
伊茲文之為用,固眾理之所因。恢萬里而無閡,通億載而為津。俯貽則於來葉,仰觀象乎古人。濟文武於將墜,宣風聲於不泯。塗無遠而不彌,理無微而弗綸。配沾潤於雲雨,像變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廣,流管弦而日新。
《文賦》為墨跡本,是初唐時期少有的幾部名家真跡之一。據說陸柬之年輕時讀陸機《文賦》,極為傾心,想親筆書寫一篇,因怕自己書藝不精而「玷辱」前賢名作,始終未敢貿然動筆,直至他晚年書名赫赫時,才動筆了此宿願。此帖筆法直逼大王,深得晉人韻味。元代書法家揭溪斯曾評論此帖說:「右陸柬之之行書《文賦》一卷,唐人法書結體遒勁有晉人風格者,惟見此卷耳。雖若隋僧智永,猶恨嫵媚太多、齊整太過也。獨於此卷為之三歎。」元趙孟俯評價更高,曰:「唐初善書者稱歐虞褚薛,以書法論之,豈在四子下耶。然世罕有其跡,故知之者希耳。」 (見趙孟俯《文賦》跋)
欣賞《文賦》墨跡,用筆清雋飄逸,流轉圓潤,確實具有《蘭亭》那種平和簡靜的意境。此帖點拂波磔之間,使轉運行之際,結體照應之處,皆合《蘭亭》妙法。從中可窺陸柬之於《蘭亭》所下功夫極深。應當指出王羲之現存法書今已無一真跡,多為唐人摹本。作為摹本形似之差距可能不大,但就作品的貫氣,神彩來說都及不上《文賦》神似《蘭亭》。因此後世學王書者,對此帖格外珍愛。元趙孟俯就曾臨學此帖,從中領悟晉人筆法和結體,其受益是很明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