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董其昌書法作品《邵康節先生自署無名公傳》拓本圖片50張
《邵康節先生自署無名公傳》原文(其一):
無名君生於冀方,長於冀方,老於豫方。
年十歲,求學於裡人,遂盡裡人之情,己之滓(● 滓zǐ:污黑,污濁:垢~。~穢。)十去其一二矣。年二十求學今鄉人,遂盡鄉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三四矣。年三十求學於國人,遂盡國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五六矣。年四十求學於古今,遂盡古今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七八矣。五十求學於天地,遂盡天地之情,欲求於己之滓無得而去矣。
始則裡人疑其僻,問於鄉人,曰:斯人善與人群,安得謂之僻?既而鄉人疑其泛,問於國人,曰:斯人不妄與人交,安得謂之泛?既而國人疑其陋,問於四方之人,曰:斯人不器,安得謂之陋?既而四方之人又疑之,質之古今之人,古今之人終始無可與同者。又考之於天地,天地不對。當時也,四方之人迷亂不復得知,因號為無名君。
夫無名者,不可得而名也。凡物有形則可器,可器斯可名。然則斯人無體乎?曰:有體,有體而無跡者也。斯人無用乎?曰:有用,有用而無心者也。夫有跡有心者,斯可得而知也。無跡無心者,雖鬼神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名,而況於人乎?故其詩曰:「思慮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誰?」
能造萬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極也。太極者其可得而知乎?故強名之曰太極,太極者其無名之謂乎?故嘗自為之贊曰:「借爾面貌,假爾形骸,弄丸餘暇,閒往閒來。」人告之以修福,對曰:「未嘗為不善。」人告之以禳災,對曰:「未嘗妄祭。」故詩曰:「禍如許免,人須諂福。若待求,天可量。」又曰:「中孚起信寧須禱,無妄生災未易禳。」
性喜飲酒,嘗命之曰「太和」。詩曰:「不佞禪伯,不諛方士,不出戶庭,直際天地。」
素業為儒,身未嘗不行儒行。故其詩曰:「心無妄思,足無妄走,人無妄交,物無妄受。炎炎論之,甘處其陋。綽綽言之,無出其右。羲軒之書,未嘗去手。堯舜之談,未嘗虛口。當中和天,同樂易友。吟自在詩,飲歡喜酒。百年昇平,不為不偶。七十康強,不為不壽。」此其無名君之行乎?
《邵康節先生自署無名公傳》原文(其二):
有《無名公傳》見於清乾隆年間修訂的《涿州志》。其內容比較這篇《無名君傳》多有增添。做附錄於後。
無名公生於冀方,長於冀方,終於豫方。年十歲,求學於裡人,遂盡裡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一二矣。年二十求學今鄉人,遂盡鄉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三四矣。年三十求學於國人,遂盡國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五六矣。年四十求學於古人,遂盡古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七八矣。年五十求學於天地,遂盡天地之情,欲求於己之滓無得而去矣。始則裡人疑其僻,問於鄉人,鄉人曰:斯人善與人群,安得謂之僻?既而鄉人疑其泛,問於國人,國人曰:斯人不妄與人交,安得謂之泛?既而國人疑其陋,問於四方之人,四方之人曰:斯人不器,安得謂之陋?既而四方之人又疑之,質之古今之人,古今之人終始無可與同者。又問之於天地,天地不對。當是之時,四方之人迷亂不復得知,因號為無名公。夫無名者,不可得而名也。凡物有形則可器,可器斯可名。然則斯人無體乎?曰有體,有體而無跡者也。斯人無用乎?曰有用,有用而無心者也。夫有跡有心者,斯可得而知也。無心無跡者,雖鬼神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名,況於人乎?故其詩曰:「思慮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誰?」能造萬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極也。太極者其可得而名乎?可得而知乎?故強名之曰太極。太極者其無名之謂乎?故嘗自為之贊曰:「借爾面貌,假爾形骸,弄丸餘暇,閒往閒來。」人告之以修福,對曰:「未嘗為不善。」人告之以禳災,對曰:「未嘗妄祭。」故其詩曰:「禍如許免,人須諂福。若待求,天可量。」又曰:「中孚起信寧須禱,無妄生災未易禳。」性喜飲酒,嘗命之曰「太和湯」。所飲不多,微醺而罷,不喜過醉。故其詩曰:「性喜飲酒,飲喜微酡。飲未微酡,口先吟哦。吟哦不足,遂及浩歌。浩歌不足,無可奈何。」所寢之室謂之安樂窩,不求過,惟求冬燠夏涼。遇有睡思則就枕。故其詩曰:「牆高於肩,室大於鬥,被布暖余,黎羹飽後,氣吐胸中,充塞宇宙。」其與人交,雖賤必洽,終身無甘壤,未嘗作皺眉事。故人皆得其歡心。見貴人未嘗曲奉,見不善人未嘗急去,見善人未知之也,未嘗急合。故其詩曰:「風月情懷,江湖性氣。色斯其舉,翔而後至。無賤無貧,無富無貴。無將無迎,無拘無忌。」聞人之謗未嘗怒,聞人之譽未嘗喜。聞人言人之惡未嘗和,聞人言人之善則就而和之,又從而喜之。故其詩曰:「樂見善人,樂聞善事,樂道善言,樂行善意。聞人之善如佩蘭惠。」空貧未嘗求於人,人饋之雖寡必受。故其詩曰:「窘未嘗憂,飲不至醉。收天下春,歸之肝肺。」朝廷受之官,雖不強免,亦不強起。晚有二子,教之以仁義,授之以六經。舉世尚虛談,未嘗掛一言;舉世尚奇事,未嘗立異行。故其詩曰:「不佞禪伯,不諛方士,不出戶庭,直游天地。」素業儒,口未嘗不道儒言,身未嘗不行儒行。故其詩曰:「心無妄思,足無妄走,人無妄交,物無妄受。炎炎論之,甘處其陋。綽綽言之,無出其右。羲軒之書,未嘗去手。堯舜之言,未嘗離口。當中和天,同樂易友。吟自在詩,飲歡喜酒。百年昇平,不為不偶。七十康強,不為不壽。」此其無名公之行乎?
解讀:
有一個人,我稱他為無名君,他生於冀(今河北)的某一個地方,成長於鄉,老死於豫(今河南)。
十歲時,求學於鄰里的賢達博學之人,於是盡力瞭解鄰里的風土人情,自身的滓穢十分之中已經去除一二分了。二十歲求學於現在的鄉鎮內的賢達博學之人,於是盡力瞭解鄉鎮的風土人情,自身的滓穢十分之中已經去除三四分了。三十歲的時候,背井離鄉,遊歷四處,求學於國內知名的賢達博學之人,於是盡力瞭解國的國事人情,自身的滓穢十分之中已經去除五六分了。四十歲求學古今歷史,於是盡力瞭解古今的情形,自身的滓穢十分之中去除了七八分了。五十歲求學於天文地理,於是盡力去通曉天地的情況,意欲追求把自身的滓穢全部去除,得道而歸去。
一開始鄰里的人疑慮他有孤僻的傾向,就問鄉鎮的賢達者,得到回答說:他這個人善良,與人合群,怎麼可以說他孤僻呀?此後鄉鎮的人見他遊走四方,懷疑他有泛交的毛病,就向國內知名的人士詢問,得到的回答說:他不胡亂的交往,怎麼能說他泛交呢?再後有國內的知名人士懷疑他有輕視別人和現實的陋習,就向四方的名人志士打聽,得到的回答是:他不是一個以容器可以度量的人,胸懷坦蕩,博古通今,熟知天文地理,深諳人事物理,故此具備三才的人,怎麼能說他有輕視別人和現實的陋習呢?最後,此人名聲遠播,天下四方皆知,天下四方的很多人對他的行為又有許多的困惑不解,就試圖從古今人的著作和典籍裡求證質疑,然而從古到今始終找不到與他相同的人。又向天地詢問,天地不應對。他在當時,天下四方的人處於迷亂中,沒有人能夠從他那看似複雜的學問裡得到正確的瞭解,不能在既有的稱謂中給與他一個明確的名類歸屬,因此只好稱他為無名君。
無名者,不可得以分類歸屬而命名的意思。凡是有形體的物種,則可以稱謂器物,可以稱謂器物的,就可以有個名字。然而這個人沒有形體嗎?答案:有身體的形體,有身體的形體而追求無名利的痕跡。像他這樣的人,有人使用嗎?答案:有人舉薦,朝廷任用,然而他自己無心去為官而已。有追求名利的痕跡有心去做官的,他可以在文獻事跡中得到瞭解知道,沒有追求名利痕跡而且沒有用心在名利方面作為的,雖然就是鬼神也不可得知,也不可能從中得名,而況且他是一個人呀?所以他在詩中說道:「思慮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誰?」
能造出萬物者,是天地。能造出天地者,是太極。太極是可以得到瞭解而知到的嗎?因此說人類強以太極而命名的,所謂太極者其實不就是對無名的巨大物體的稱謂嗎?故而嘗試自以為是的稱讚道:「借爾面貌,假爾形骸,弄丸餘暇,閒往閒來。」意思是說:假借你一個面貌,假借你一個形體和骨骸,弄泥丸當做餘暇的事情,閒來閒往。有人告訴他要以修福為事,他應對說:「沒嘗試行為不善的」。有人告訴他以祈禱消除災殃為事,他應對道:「未嘗試那些沒有實際意義的妄祭」。所以以詩說道:「禍如許免,人須諂福。若待求,天可量。」意思是:災禍如果以許願可以免除,人就必須諂媚於福。若等待因時事去求,天可以量刑。又說: 「中孚起信寧須禱,無妄生災未易禳。」意思是說:誠信的起因在於信,那寧肯相信神靈的人,他需要祈禱,沒有妄想妄言妄行而天生的自然災禍,沒有以祈禱方法可以消除災禍的。
此人生性喜歡飲酒,嘗試命名酒為「太和」(太和之水是指祭祀熬肉的高湯)。有詩說道:「不佞禪伯,不諛方士,不出戶庭,直際天地。」意思是:不為有奸佞的想法去向禪伯,不阿諛於方術之人,不出自己的門戶,自己一直在無邊無際的天地之道上求取學問。
此人境清貧,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他以儒為學,自身沒有嘗試不行為儒的行為。所以他有詩說:「心無妄思,足無妄走,人無妄交,物無妄受。炎炎論之,甘處其陋。綽綽言之,無出其右。羲軒之書,未嘗去手。堯舜之談,未嘗虛口。當中和天,同樂易友。吟自在詩,飲歡喜酒。百年昇平,不為不偶。七十康強,不為不壽。」這不就是無名君的寫照嗎?
邵康節(1011-1077),名雍,字堯夫。宋朝時代的著名卜士。北宋真宗大中祥符4年(公元1011年)12月25日(辛亥年辛丑月甲子日甲戌辰)生於范陽(今河北涿州大邵村)。幼年隨父邵古遷衡漳(今河南林縣康節村),又遷共城(今河南輝縣),37歲時移居洛陽。
邵康節是中國占卜界的主要代表人物。《梅花易數》是他的發明的占卜方法。可是這本書版本很多,估計已經是傳偽了。先天易學是他的主要代表作。可是在他的著作中關於先天易學敘述的並不詳細。朱熹的《周易本義》對於先天易學作了詳細的介紹。 邵康節祖上姬姓,出於召公世系,為周文王后代。他自幼胸懷大志,一心致力於科舉進取之學。居共城時,其母李氏過世,他便築廬於蘇門山,布衣蔬食守喪三年。當時李挺之為共城縣令,聽說邵康節好學,便親自造訪其廬。邵康節遂拜其為師,從學義理之學、性命之學與物理之學。數年之後,邵康節學有所成,但從不到處張揚,所以瞭解他的人卻很少。時有新鄉人王豫同邵康節論學,他自恃自己的學問足可讓邵康節師事之,誰知議論過後卻深為邵康節的學識所折服,於是便虔誠地拜邵康節為師。邵康節移居洛陽之後,所悟先天之學進一步完善,又收張岷為弟子,傳授《先天圖》及先天之學。邵康節40歲時娶王允修之妹為妻,後二年得子伯溫。51歲時(嘉佑6年),丞相富弼曾讓邵康節出來作官,甚至說「如不欲仕,亦可奉致一閒名目」,均被他婉言謝絕了。嘉佑7年,王宣徽就洛陽天宮寺天津橋南五代節度使安審珂的舊宅基地,建屋三十間,請邵康節居住,富弼又給他買一花園。熙寧初,朝廷實行買官田新法,邵康節的天津之居園劃為官田,司馬光等二十餘家又集資為他買下。邵康節命其園居為「安樂窩」。這時神宗下詔要天下舉士,呂公著、吳充、祖龍圖等人推薦邵康節,朝廷連著發下三道詔書,讓邵康節除秘書省校書郎、穎川團練推官。邵康節再三推辭不得已而受官,可是他又稱疾不肯赴職。邵康節57歲時,父親邵古(伊川丈人)去世。邵康節與程顥在伊川神陰原(今伊川縣伊水西紫荊山下)「不盡用葬書,亦不信陰陽拘忌之說」選擇了一塊墓地予以安葬。又過兩年,邵康節的同父異母弟弟邵睦猝死於東籬之下。他與弟睦手足情深,詠詩數首以表思念之情。邵康節在洛陽閒居近30年。冬夏則閉門讀書,春秋兩季出遊。每出遊必著道裝乘小車。
城中的士大夫聽到車聲,均倒屣出門相迎,兒童和僕人也高興地尊奉他。久之,在洛陽城裡有「行窩十二家」。他樂天知命,常以詩言志,以園林景色、醇酒茗茶自娛平生。他雖言「此身甘老在樵漁」、「身為無事人」,然而他卻是在一心傚法聖人,觀物得理,究天人之際,要為後人留下一門大學問。他嘗有這樣的詩句:「只恐身閒心未閒」、「若蘊奇才必奇用,不然須負一生閒」。可見他是具有遠大抱負的人。
邵康節雖然不支持王安石所推行的新法,但是也不公開反對。「自從新法行,常苦樽無酒」、「懷觴限新法,何故便能傾」、「侯門深處還知否,百萬流民在露頭」等詩句,反映了他對待新法的態度。門生故舊中的當官者,有的為反對新法要投劾而去,他勸說這些人:「此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賜矣。投劾何益耶?」
二程兄弟與邵康節同巷裡居住近三十年,世間事無所不論。程顥嘗說:「邵堯夫於物理上盡說得,亦大段洩露他天機。」又說:「堯夫之學,先從理上推意,言象數,言天下之理。」以「內聖外王之道」評論邵康節之學,以「振古之豪傑」評論邵康節其人。
熙寧10年(公元1077年)3月,邵康節有病臥床百餘日而不能起。至7月4日病危,5日凌晨去世,享年67。遺囑命治喪之事從簡一如其父,從伊川先塋。邵康節病中,司馬光前來探視。邵康節對他說:「某病勢不起,且試與觀化一巡也。」司馬光寬慰他:「堯夫不應至此。」邵康節說:「死生亦常事耳。」當時正值張載從關中來,他給邵康節診脈後說:「先生脈息不虧,自當勿藥。」又要給邵康節推命吉凶,說:「先生信命乎?載試為先生推之。」邵康節回答:「世俗所謂之命,某所不知,若天命則知之矣。」張載說:「既曰天命,則無可言者。」邵康節《閒行吟》一詩曰:「買卜稽疑是買疑,病深何藥可能醫。夢中說夢重重妄,床上安床疊疊非。列子御風徒有待,誇夫逐日豈無疲。勞多未有收功處,踏盡人間閒路歧。」可見他是一個不信世俗之命也不搞卜筮稽疑那一套智數的人。程頤前來探病,詼諧地說:「先生至此,他人無以致力,願先生自主張。」邵康節說:「平生學道固至此矣,然亦無主張。」程頤還是跟他戲謔,邵康節也開玩笑地說:「正叔可謂生薑樹頭生,必是樹頭生也。」這時邵康節的聲息已很微弱,就舉起兩手做手勢,程頤不明白,問:「從此與先生訣矣,更有可以見告者乎?」邵康節說:「面前路徑常領寬,路徑窄則無著身處,況能使人行也!」邵康節病重之中猶有「以命聽於天,於心何所失」、「唯將以命聽於天,此外誰能閒計較」、「死生都一致,利害漫相尋。湯劑功非淺,膏肓疾已深。然而猶灼艾,用慰友朋心」等詩句,足見他對待生死的樂天態度。
邵康節去世後,邵伯溫請程顥為其父作墓誌銘。程顥月下渡步於庭,思索良久對程頤說:「顥已得堯夫墓誌矣。堯夫之學可謂安且成。」遂於《墓誌》中有「先生之學為有傳也,語成德者,昔難其居。若先生之道,就所至而論之,可謂安且成矣」之語。哲宗元佑中,賜謚「康節」。歐陽修之子歐陽棐作《謚議》:「雍少篤學,有大志,久而後知道德之歸。且以為學者之患,在於好惡,惡先成於心,而挾其私智以求於道,則弊於所好,而不得其真。故求之至於四方萬里之遠,天地陰陽屈伸消長之變,無所折衷於聖人。雖深於象數,先見默識未嘗以自名也。其學純一不雜,居之而安,行之能成,平夷渾大不見圭角,其自得深矣。按謚法,溫良好樂曰康,能固所守曰節,謚曰康節先生。」崇寧初,從祀孔子文廟,追封新安伯。 明嘉靖中,祀稱「先儒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