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賢倫談隸書研習創作

●篆隸的大格局、大氣象最重要,我一直在努力體味秦漢的氣氛。現代人注重技巧,以為掌握了書法技巧就能創作了。當代人寫篆隸,很多人的技巧也不是從秦漢那裡得來的,僅僅是當代人之間的影響。對於篆隸,可以形象地打個比方,秦漢人是正常地“說話”,而當代人是“念台詞”。我在創作中對整體和細節關係的處理,還有很大的完善空間,尤其是細節的豐富性。但細節必須嚴格服從整體,要警惕東晉以後文人玩味出來的那種細節觀。
●“書寫性”是書法的本質特徵之一。大家對它的理解和實踐,有很大的差異。我現在盡量體現“手寫”的自然性,在書寫過程中一筆一筆連貫地寫過去。完成後的線條應該是平而不平、直而不直、連而不連、斷而不斷的。書寫性的基礎是熟練,不熟練必然會刻意做作,就不可能率意。但真正熟練還要控制慣性,不能油滑,要生澀質樸。我在篆、隸間遊走,獲益良多。從“境界”的角度說,學隸通篆確實優勢明顯。但通草甚至通楷都是可以開出新境來的,關鍵要深入。我們通常都把隸書太看成一種既定的“體”了,看窄了。
●當代隸書創作是繁榮的,不僅書寫人口眾多,而且簡帛書的影響成為時代的印記,隸書被我們寫得很靈動,這是清代人想不到的。但是與當代的行草書創作相比,隸書創作似乎還處於弱勢。與清代人比,伊秉綬、吳昌碩的高度也還在仰視之中。當代隸書創作的主要弊端是路子太窄,受當代人的影響太大。從戰國到兩晉,隸書的資料極豐富,等待著我們去真正深入挖掘。一切真正有志於隸書創作與研究的朋友,都應把工夫下在這裡,不要跟著當代人走。只有入古,才能有自家面目;只有真正入古,才能開出新路。
●其實秦簡的筆法都有一個時代的總基調,要想豐富,可以借鑒金文、漢碑、漢簡等。能將裡耶、睡虎地寫得很純淨也是極美的,但不容易。對於審美,不要認為越豐富越好。
●隸書的高峰在秦漢,秦漢人是自然而然地寫隸書,後人永遠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了。秦漢人為我們提供了取之不盡的隸書源泉,我們的眼睛和心靈實在無法對付那種豐富性。清代隸書有復興跡象,他們的貢獻主要在於實踐了用毛筆在宣紙上書寫漢代碑刻的效果。清隸值得我們學習的還是書家們勇於實踐的創造精神。真正能達到“絕對高度”的清代隸書家並不多,只有伊秉綬、吳昌碩兩人,他們是我最膺服的兩位。伊秉綬的寬大潔淨,吳昌碩的蒼茫渾厚,動人心魄。他們在“高古”上的標高,至今無人能望其項背。
●為了便於瞭解和把握,將漢隸分為廟堂、摩崖、簡書三類是合適的。如果不是專攻隸書,學廟堂類比學摩崖類合適,學摩崖類比學簡書合適。漢代的碑和簡都是一個時代的書體,其主要功用不同,前者是石刻(當然先寫後刻),後者為墨書;前者字大,可供多人同時觀賞,並能借助石質存之久遠,有“宣傳”的優勢,必然產生著意美化的念頭和努力;後者字小,只能一人(或一人接一人地)識讀,而且簡牘面積狹小,筆勢不易展開變化,書寫者重在記錄,無需也無法顧及太多的審美要求,所以簡書更“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書寫狀況和書寫過程。在密密麻麻的字群中,偶爾出現一筆重重長長的豎筆或挑筆,其實就是埋頭書寫者難得的一次手勢的放縱和心律的緩解。明白這些區別之後,我們也就知道如何取法,為我所用了。
●寫隸書有古意很重要,但不要為了求古意而去求古意。古意是對碑、簡的忠實臨寫和悉心體會中才能漸漸悟得。簡明地說:初學書,力避印刷體的影響;稍有成效後,力避時人的影響,才有可能與古人親近。
●我的隸書創作是碑刻與簡帛書的糅合,厚重來自碑刻,率意來自簡帛書,兩者的結合有效地反映了我用毛筆在宣紙上追摹古人的審美理想。我比較在乎書寫的過程和創作的情態,有時候輕鬆,有時候激越,但不能麻木和疲憊,我很珍惜創作的“情緒化”,略加放縱和約束都是必需的。反映和落實到紙面上,有人總結為“書寫性”。我以為書寫性就是有意識地將書寫過程和創作情緒紙面化。它可以沖淡技術規範對創作主體情緒的遮蔽,並使紙筆工具、性能甚至筆順得到適當的表現。我曾經說過,所謂“書寫性”就是一筆一筆地自然寫去,不要去刻意做作與描摹,也不要拖泥帶水牽連筆畫。這是針對寫石刻和寫簡帛的兩種不當傾向而言的。

●隸書的學習和創作,要注意三點:
1、要取法漢碑和秦漢竹木簡。所謂取法,就是認真刻苦地解讀、體會,而不是浮光掠影。少看當代人的作品,看當代人的作品要看出其缺點和不足。
2、恰當把握主體的創作狀態。“書寫性”其實就是將書寫過程和創作情緒紙面化。行筆重複,會形成慣性。由生到熟,要避熟趨生。
3、正確對待風格問題。風格是自然生成的,不能一概而論。風格面貌不強,不必耿耿於懷;已經形成風格面貌的,也不必沾沾自喜或故意迴避。
●我在審美傾向上,偏重樸拙。在書寫技術層面上,要保證線條組合不僵死。在此過程中,我放棄了許多大家熟悉或喜愛的東西。古今寫篆隸的書家,有些人寫不好行草。原因大體有兩條:1、從篆隸到行草,筆法變化很大。2、人生有涯,精力有限,術有專攻。
●隸書與篆書、楷書有密切的關係,隸書帶篆(包括筆法、結構),利多弊少;隸書帶楷,除偶有奇趣外,弊多利少。
●“蠶頭燕尾”是漢隸的主要特徵、是後人對漢隸波磔的歸納形容,它使“提按”筆法成為自覺。
●藝術創作應是自由的,沒有必要去規定一位書家或一個時代的書家對書法的看法及創作手法,歷史會檢驗一切。“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今後的書法史肯定會關注我們今天的書法,歷史的延續,會壓縮我們與古人的距離。
●內涵與形式都不是孤立的,發現比創造更有價值。20世紀以來,簡牘的大量出土為我們重新認識隸書的原生態提供了依據。使我們比唐、宋、元、明、清的書家更容易瞭解隸書的真實面目。對隸書研習者而言,這是一個極好的歷史機遇。它為我們提示了這樣一些信息:
第一,隸書風行的時空比原先認識的要寬闊得多,打破了今天所謂的書體界限,為我們傳遞了大量“書寫”這種書體的個性語言。
第二,我們應增強對隸書原始文本的解讀能力、感受能力、分析能力和概括能力,並逐步深入。
第三,特有的文化生態孕育了隸書的風行,而隸書的風行又賦予那個時代特殊的文化個性和特徵。是否類似地質年代分期那樣存在一個“隸書紀”,是值得研究和探索的課題。我對隸書的追求,是通過對那個時代及文化生態的敬仰來表達的,“夢想秦漢”是我對這種情懷的寄托
 



發表評論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

圖片 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