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在數千年的歷史發展和演變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民族風格、傳統和精神,成為世界藝術寶庫中最珍貴的遺產之一。它從世界藝術中吸取有益的東西,同時又給世界藝術以影響,為西方藝術家所推崇。看一看世界上一些著名的藝術大師的作品,以及他們和探險家們的論述就十分清楚了。畢加索、馬蒂斯從非洲的原始藝術中獲得靈感,卻從中國文人畫中吸取了線條的營養。羅丹的大弟子普落特爾,他家的會客室裡陳列著中國北魏時期的兩個雕塑品。後期印象派大師高更說過,眼睛不要再往希臘看,應該向東方。這說明西方繪畫大師十分推崇中國的繪畫藝術和雕刻藝術。中世紀來中國旅行的摩洛爾旅行家伊本.拔都塔在記敘自己經歷三年的亞非各地旅行的見聞時,也對中國的繪畫大加讚揚。他說:「中國是全人類中手藝最高明的和最有鑒賞力的人民……至於繪畫,確實沒有一個民族——不管是基督徒或非基督徒能趕得上中國人。他們在美術上的才能是非凡的。」馬可.波羅讚揚時說,「金碧輝煌」的中國宮庭,充滿了珠光寶氣,「所繪壁畫,龍翔鳳舞,車騎百戲,珍禽異獸,戰事耕作,無奇不有」。中國的雕刻、園林藝術也受到人們的讚揚。秦兵馬俑的發掘,轟動了世界,贏得了很高的評價,被稱之為「世界第八大奇跡」,「中國文明和人類智慧的奇跡」。馬可.波羅和明清以來的西方傳教士把中國園林風光介紹到歐洲以後,曾引起歐洲人的極大興趣,很多人企圖在歐洲仿造中國園林,但是都未成功。當今歐洲人對中國園林的瞭解和欣賞又進入一個更高層次,不少人在研究中國的園林。這一切說明,中國的藝術已經超越了東方的界限,而具有世界性的魅力。
中國的藝術為什麼具有這種世界性永恆的魅力呢?這是因為中國藝術的魅力來自於它的傳統和精神。這種傳統和精神具有無限的生命力和創造力,使中國的藝術經久不衰,永放異彩。
中國藝術精神滲透在藝術的各個領域,既涉及到古典哲學、美學和宗教,又涉及意境、氣韻、神似等問題。只有在廣闊的背景上來研究和探討它,才能展示中國藝術精神之博大與精深,才能真正體現東方文化精神的特徵。
禮樂一體,詩畫同源
在中國,藝術傳統早就受到重視。古代的「藝術」的「藝」有「藝術」和「技藝」兩種涵義。詩人、藝術家和手工業者一樣,都被稱為操「技藝」的匠人。中國古代教育以「六藝」為主要內容。這六藝是禮、樂、射、御、書、數,其中禮、樂居首位,兩者並為一體。有禮必有樂,樂附於禮,而樂在諸多藝術種類中獨居至尊地位,是各種類藝術的總稱。這與儒學推崇「樂」有關係。歷代儒學家都把「樂」看作是道德感化和政治教化的手段。樂在藝術領域和社會中也佔有重要地位,當時的樂除了聲樂、器樂外,還包括詩歌、舞蹈、傳說和雛形戲劇。孔子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法不中,則無所措手足。」可見,孔子是十分重視音樂的,他把「樂」看作人們修身成仁和興邦治國的根本。孟子、荀子也很重視「樂」的作用。荀子的《樂論》專門論述了音樂的審美、教育作用。認為樂「可以善民心」、「移風易俗」,可以使「民和」、「民齊」、「兵勁城固」。《禮記》中的《樂記》也專門論述了音樂的本質、音樂的美感、音樂的作用以及樂與禮的關係,是孔門有關音樂理論的總結。所以歷代統治者都十分重視樂,並把樂作為自己的統治工具。整個封建社會可以說是禮必有樂,無樂不成的社會。著名的《詩經》、《楚辭》、《漢樂府》原來都是樂的歌詞,而不是文學作品。這種禮樂一體是中國藝術的一大特點。在西方,音樂既不從屬於禮,更不從屬於法,而是一門獨立的藝術。
中國藝術的各種門類是互相影響,融為一體的,藝術精神是相互滲透的。古代的樂,是音樂、舞蹈、詩歌的綜合藝術。詩經三百篇可以朗誦,也可以弦彈、歌唱和舞蹈。其後歷代詩詞既可以配曲演唱,也可以翩翩起舞。同一時期,在文學作品中表現出來的美學觀念,在繪畫、書法、音樂和雕塑中可以找到呼應,反之也是如此。晉朝以王羲之、王獻之為代表的書法風格和陶淵明詩的風格、《世說新語》中的風格是一脈相通的。漢唐以後,詩畫的藝術精神、美學觀念也是相近的,兩者結合得很緊密,在抒情、達意、暢神、求趣等方面都是一致的。東晉大畫家顧愷之的名作《洛神賦圖》,巧妙地把詩的幻想,在造型藝術上加以形象化,創造了詩、畫結合的傑出範例。
王維是唐代著名的山水畫家,又是著名的大詩人。他對中國的山水畫和詩歌的發展都作出過傑出的貢獻。他的詩歌藝術成就同他在山水畫方面的造詣是有著密切關係的,他是我國古代詩畫結合的典型。蘇軾在《書摩詰藍田煙雨閣》中說道:「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詩中有畫,是指詩的意境鮮明如畫;畫中有詩,是說畫中有詩一般的意境美。有人形容詩是無顏色的畫,畫是有顏色的詩,其道理都是一樣的。無論是詩還是畫,都描寫一種意境,抒發一種感情,二者同屬於藝術範疇,基本精神也有相通之處。中國把詩與畫,直接融入於一個畫面之內,形成一個完整的統一體,這也有別於西方藝術,因此,歷史上曾出現過許多著名的題畫詩。這些題畫詩,也頗有特色。
題畫詩是詠歎畫的意境,詩在畫面中所佔的位置,也構成畫的一部份,這是詩畫的融合。唐代的題畫詩十分盛行。以詩詠畫,以詩意發揮畫意,進而以詩境開擴畫境,詩畫結合,畫的意境可以直接來自詩人的想像和感情。杜甫的題畫詩尤為精彩。王漁洋《蠶尾集》中說:「六朝以來,題畫詩絕罕見。盛唐如李白輩,間一為之,拙劣不工……杜子美始創為畫松、畫馬、畫鷹、畫山水諸大篇,搜奇抉奧,補筆造化……子美創始之功偉矣。」《杜工部集》中有題畫詩十八首,這些題畫詩很深刻地將繪畫的藝術效果描述出來了,說明杜甫的詩心和畫意是相映成趣的,是一致的。
中國傳統的繪畫理論早就有「書畫同源」,「書與畫一耳」的觀點。書法是以漢字為表現對象的,繪畫是以自然客體為表現對象的,兩者有著天然的聯繫。書法和繪畫都是使用毛筆這一重要工具,進行線條造型創造的,講究「筆墨情趣」,兩者審美觀點是一致的。
中國的園林藝術,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它和詩文、繪畫等文學藝術緊密結合,園林中有詩情畫意,繪畫中有園林佳景,詩文中也常常描寫園林,杜甫的「名園依綠水,野竹上青霄」,兩句詩所描繪的園林佳景,不可勝數。漢代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就是以皇家園林為題材的。賦中描繪了秦漢上林苑中宮殿廊軒的壯麗,刻畫了山水川流的氣勢,記敘了苑中奇珍異獸、奇花名果以及宴樂狩獵等活動。根據園林的格局、山石水草的刻意點綴及其風格,人們把江南私家園林比做詩詞,把皇家園林比做漢賦,是十分形象的比喻。
中國園林中的迭石盆景的假山設計和構思,也是從山水畫中受到啟迪,在造園史上留下不少山水畫家的迭石盆景作品。由此可見,中國的繪畫、詩文、園林藝術三者是互相影響的,相得益彰。
有人分析中國和西方文化的差異時說道,中國的文化講合,西方的文化講分,是不無道理的。
從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在中國文化中,禮樂一體,書畫同源,詩畫一家,文史哲自古難分,繪畫、書法、雕刻、園林等藝術精神有相通的地方,互相影響;而在西方文化中,樂舞獨立,詩畫無關,文史哲各自為獨立的學科,甚至歌劇和話劇也各自分野。為什麼中國藝術具有這種融合性和相通性呢?這是因為中國各類藝術精神基本上是一致的,都講意境、情趣,而情趣來自藝術家和觀賞者的內心,心只有一處,所以只能是合,不能分;而西方藝術精神講理、講形,而理與形這二者都屬於物的範疇,物具萬象,所以必然是分,互不聯繫。
物我一體,崇尚自然
中國古典的哲學精神強調天人合一、天人感應,追求與自然的和諧統一,人們順應自然,崇尚自然。孔子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所謂的「道」即指藝術精神,藝術精神來自自然。莊子認為道是「美」,天地是「美」的,並明確指出「天地有大美」,美的效果必然是樂。山大美、至美產生的樂為「至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至樂、天樂的主要內容是使人的精神得到自由解放,建立自由的精神王國,是藝術精神的最高體現,而這種精神來自自然。他是十分推崇無為自然美的。老莊這種思想到了魏晉時期,形成玄學,就更為發展了,並開始與儒家思想相結合。玄學家提出名教本於自然的看法,認為道合自然,名教本於自然。除了使人的自身成為美的對象以外,更使山水竹等自然景物,都成為美的對象,這樣就把人類社會的美與自然的美統一了起來。
中國山水畫到宋元時期已發展到高峰,十分注意人和自然的和諧統一,感情上也相互交流。北宋山水畫以客觀地整體地描繪自然為特色,使山水畫富有深厚的意味。著名山水畫家郭熙的代表作《奚山秋霽》表現秋雨晴後的自然景色,創造出一種優美壯闊的意境,把美麗的自然景色和畫家對自然景色的深刻感受融為一體,和諧而又統一,給人以美的感受。
中國古代園林藝術風格頗為獨特。它既收入了自然山水美的千姿百態,又凝集了社會藝術美的精華。當我們漫步於園林,眼前展現的是美麗的天然圖畫,所感受到的是活的藝術形象,是大自然美的縮影。園林中的借山借景的藝術手法,可以使觀賞者產生一種遼闊的視野,這種遼闊也包含人和自然的和諧而又統一。
繪畫是畫家對客觀景物的描繪,有一個「物」與「我」的關係問題。最早提到繪畫中的這個問題是東晉畫家顧愷之。他在《畫論》中說:「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台榭一定器耳,難成而寫好,不待遷想妙得也。」這裡的「遷想」,即想像力,指畫家在構思的時候,必須遷移自己的思想,深刻地認識世界,進行選擇,才能有所「妙得」,從而創造出生動的藝術形象,捕捉對象的本質及對像之神。中國第一個論述山水畫的宗炳說得更為清楚。他說:「夫以應目會心為理者,類之成巧,則目亦應同,心亦俱會。應會感神,神超理得」。這裡的「應目會心」,即要把握住神。唐代張璪把這種思想具體化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造化」指大自然,「心源」是指畫家的內心活動以及思想感情的表達,即繪畫藝術創作要以自然為對象,通過作品的創作,產生一種動人的境界,表現到畫面上來,把客觀世界的「物」與畫家主觀精神的「心」有機地統一起來。清代著名畫家石濤在《畫語錄.山川章》中說:「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脫胎於予也,予脫胎於山川也,搜盡奇峰打草稿也,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所以終歸之於大滌也。」他以此來說明,畫家在認識自然山水美的過程中主觀與客觀關係的變化。當畫家直面客觀的山川景物時,通過主觀情思的感受、理解,典型、集中地再現自然山水之美,即達到「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的物我同化,才能創造出感人的生動的藝術象形。
注重意境,追求情趣
中國藝術十分重視意境,追求情趣。不論繪畫、書法,還是雕刻、建築、園林都是如此。
意境是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範疇,是指藝術家從對客觀事物的觀察、認識、體驗感受中,產生了某種思想感情,通過特殊的藝術構思和形象塑造,把這種思想感情充份表現出來,於是在畫面上產生一種動人境界,這是藝術家主觀情感與客觀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藝術境界,也是藝術家與自然相近而又相融的精神感受。作為藝術的繪畫、書法、雕刻、建築、園林等都是藝術家表現這一感受的依托,也具有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美學意蘊。《禮記.樂記》講到音樂時說:「凡音之起,由心動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這裡涉及到物境,但只到感動物心為止,至於人心與物境相互交融的關係尚未加以論述,後來的藝術家多有論及。
北宋末年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所創造的意境和藝術構思是令人歎為觀止的。卷首是寧靜鄉村,漸近城市,趨於熱鬧,到達虹橋時,萬頭攢動,掀起了第一個高潮。然後畫城外,略為鬆緩。待進入城門後,萬商雲集,百業興旺,出現了第二個高潮。整個畫面有弛有張,有疏有密,既有對比,也有節奏,它宛如一支無聲的交響曲,婉轉和諧而又氣勢磅礡,頗具藝術感染力。
中國書法講究線條的運行和變化。「線」是中國書法創作抒寫情思,塑造物象,創造意境,釀成氣韻的最基本要素和手段。任何藝術作品總是要表達一定的意境和情趣,在書法藝術中表現得更為抽像,這是因為書法的表現形式並不是再現客觀世界的客觀形象,而是線條造型。在創作過程中,書法家善於觀察自然界和社會生活美好的事物,抒發自己的感情。傳說懷素正是看到了夏日的雲峰,才啟發了他的創作靈感的。
中國的建築藝術也追求情趣,具有鮮明的特色。天壇的建築及色彩的運用,使這座建築具有嚴肅、神聖和崇高的意境。蒼天是圓的藍色的,大地是方的,土地是黃的。天壇的建築大量用了圓形和方形。圜丘、祈年殿、皇穹宇都是圓的。圜丘四周的矮牆,皇穹宇、祈年殿的屋頂都用藍色的琉璃瓦。圓形之外又用了方形的圍牆。天壇還種有大片松柏,綠色的環境,藍色白色的建築交相輝映,突出了整個意境。中國的建築善於將建築的各種構件進行加工而成為有特色的裝飾,大到一座建築的整體外形,小到梁頭、瓦當。中國建築多採用龐大的出簷屋頂,有的屋頂作成曲面形,屋簷到四個角都微微向上翹起,看上去屋頂面、屋脊、屋簷都是彎的。後來又創造了懸山、硬山、廡殿、歇山、卷棚、攢尖六種形式,還把屋脊上的構件加工成各種有趣的小禽獸,房屋木結構的梁、枋的出頭也做成了各種有趣的形式,連屋簷上的瓦頭也都雕刻上形形色色的花卉、草木、禽獸,增加了建築物的情趣。
中國的園林藝術,既收入了自然山水美的千姿百態,又凝集了社會美的精華,融我國建築藝術、花樹栽培、迭山環水及文學繪畫於一體,體現了自然美和藝術美的統一。自魏晉以後,強調把客觀的自然之「景」與造園家主觀的「情」結合起來,把自我擺到自然環境中去,既摹仿自然,又追求曲折變化的詩情畫意,這是因為中國園林的營造者大多是詩人、文學家、畫家,他們通過工匠之手把自己的美妙構思塑造成「自成天然之趣」的山水園林,具有自然情趣的境界。中國的園林,它不是畫,但有著畫一般的風景形象;它不是詩,但有著詩一般迷人的意境。這種「詩情畫意」的意境,是中國園林的精髓。
注重神似,講究氣韻
中國藝術注重神似,注重表現物的神態,抒發藝術家所獲得的意趣,托物寄意,寓情於景,以形寫神,提倡神形兼備。繪畫、雕刻、書法、園林、建築尤為如此。繪畫方面,畫人物,著力表現人物的精神和個性;畫草木、花鳥,著力表現它們的意趣和形態特點;畫山水著重表現山水風景美的境界和季節氣候變化的特徵。因此把「氣韻生動」列為繪畫「六法」的第一位。漢代人物畫,是由畫的故事來表現其意義和價值的,求意義、價值於繪畫自身之外。魏晉及其後的人物畫,主要是由通過形來表現被畫的人物之神,來決定其意義、價值。魏晉時代繪畫的大進步,正在於此。
顧愷之在《畫論》中明確提出「以形寫神」的主張,他把「傳神寫照」作為人物畫的最高境界,「寫照」即藝術家所觀察到的客觀形象,「傳神」即通過形象表現出畫中人物蘊藏的精神,寫照是為了傳神。他還提出「傳神阿堵」等寫神的方法。這些傳神的主張,成為中國人物畫、山水畫的傳統。後來到了宋代的歐陽修、沈括、蘇軾,又使這些主張見解發揮得更為精深。歐陽修提出「古畫畫意不畫形」,並認為「蕭條淡泊」的意境遠比「飛走迅速」的禽獸更難表現。沈括從藝術欣賞角度,闡明了書畫貴在神韻的道理,他說:「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觀畫者,多能指責其間形象位置,彩色瑕疪而已;至於奧理冥造者,罕見其人」。他對王維的畫評論道:「如彥遠畫評言王維畫物多不問四時,如畫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蓮花同畫一景。予家所藏摩詰畫《袁安臥雪圖》,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應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王維繪畫的特點是有強烈的主觀抒情性,畫中融入了他的思想和性格。因此他的畫「縱筆潛思,參與造化」,「畫思入神」。繪畫能入神,得神似,也就有了詩的情韻和意趣,畫中自然有詩了。蘇軾也十分強調神似。他認為「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還說:「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這裡用相馬來比喻觀賞畫的道理,我們評一匹馬是不是好馬,首先要看這匹馬是否有神駿之氣;同樣,我們評一幅畫的優劣,也要看這幅畫有沒有神韻和意趣。蘇軾畫的朱竹,風致瀟灑,別有情趣,是因為他畫出了竹子的精神。據說有人為此責難道:「竹子有紅色的呢?」蘇軾回答:「難道竹子有墨色的嗎?」可見畫竹用紅色還是用墨色,那是無關緊要的,關鍵是要能體現竹子的精神,反映出畫家善美人性的哲思。元代倪雲林說:「僕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明代畫家徐渭主張「不求形似求生韻」,而且創「大寫意」畫法。明末八大山人朱耷,他畫的飛禽走獸,往往寥寥數筆,初看不知畫的是什麼東西,細細一看,才知道意趣無窮。在中國古代畫論中出現的所謂「神」、「心」、「意」、「韻」、「氣」以及「氣韻」、「神韻」、「神氣」、「生氣」、「生韻」、「意趣」等等實際上都已成為神似的同義詞。中國藝術對「氣韻」、「神韻」的追求,不僅表現在繪畫,而且也滲透於書法、雕刻藝術之中。
中國書法講究「氣韻」,即把追求意境的美放在形體表現之上。蘇軾在《論書》中說過:「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成為書也。」他把「神」放在第一位,「神」就是作品的「神韻」。人們把書法視為「心畫」,說明書法和繪畫的審美觀是一致的,都要求「神似」。
中國的雕刻也十分強調表現對像物的神韻。我們可以把中國的雕刻比做立體的人物畫,它的最高美學追求就是傳神,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和刻劃人物的神情形態。就以佛教雕塑來說,它雖然受外來宗教的影響,但它仍然保存了中國自己的特色,既非希臘式,也非印度式。也就是說,中國佛教雕塑既不像古希臘雕塑那樣充滿了對哲學的思辨,也不像印度雕塑那樣對肉體的喜悅,而是保持中國雕塑的傳統,追求的是一種抽像的、精神的東西,即追求「神韻」。如西方的安琪兒,是用肉翅膀飛起來的,而中國敦煌的「飛天」,是用飄帶飛起來的,因此,四肢舒展,表現一種冉冉上升或緩緩下降的動勢,栩栩如生,給人一種如魚得水,俯仰自由的感覺,富於「動心」的藝術效果。
從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瞭解到中國藝術中所謂的「神」,既指客觀事物的精神,又指藝術家的主觀精神。客觀的事物紛繁複雜,既有有生命的,也有無生命的;有生命的固然各有各的神,沒有生命的,如山河雲海,藝術家也能從中看到它們的精神。藝術家力求通過客觀的藝術形象、作品,表達自己主觀的精神和情趣,使主觀客觀的精神相契合。所謂神似,就是兩者交融又契合的具體體現。這樣的藝術形象,就比對形貌簡單直接的模仿更能打動人的心,更具藝術感染力。
中國藝術十分強調神似,注重表現物的神態,這是中國藝術的本質特徵。但是,這不能理解為不要形似。我們強調的只是除了形似之外,神似更為重要。如果沒有一定的形態,神態也是無法表現的。形神關係,明代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做了很好的總結。他說:「人物以形模為先,氣韻超乎其表;山水以氣韻為主,形寓乎其中,乃為合作。若形似無生氣,神似至脫格,則病也。」這裡既講了人物畫,又講了山水畫。人物畫首先要達到形似,在形似中體現人物的氣韻。山水畫應以氣韻為主,在充份表現氣韻的同時,兼顧經營位置。形似要有生氣,神采要不離規矩。這對繪畫的形神問題闡述得十分清楚了。因此,真正的完美的藝術形象,應該是神形兼備。
中國神秘而又多彩的藝術,植根於中華民族生活的土壤裡,不僅表現了本民族人民的思想、感情、意志、理想和要求,而且必然具有本民族的文化精神及風格特徵,並在特定的民族生活土壤上開出絢爛的花朵。